我的朋友阿錕出入現代水墨多年,以其對中國書法、藝術的精湛造詣,加上對西方現代色彩學上獨到的研究與體會,十多年來在臺灣一直被視為一個能夠融通中外古今的秀異畫家。他在現代水墨上開創出高淡幽雅的風格,雜柔著屬於臺灣本土的淳樸素靜精神,一脫臺灣部份所謂「國畫家」因襲前人、拷貝舊境的虛萎畫風,使得在臺灣發展的水墨畫,與臺灣的山風海雨情境交融,渾然為一。
身為臺灣的本土作家,我與蕭錕兄的遇合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一九八五年,由於畫家周于棟兄的介紹,我與蕭錕兄、小魚兄開始有了接觸,當時我主編自立晚報副刊,對於這三位畫家的器識、才華,均頗賞識,因此便請于棟為副刊佳作做插畫、邀小魚幫副刊寫小品,請阿錕撰寫書法專欄、其後更委託他策劃全版的世界名畫欣賞。阿錕無論寫專欄、策劃名畫欣賞版面,都能別出心裁、不落俗套,因此受到讀者的熱烈歡迎,我也因而與阿錕開始了現代詩與現代畫的對話。一九八六年,在阿錕的抬愛下,漢藝出版社推出了我的詩集《四季》,就是由阿錕設計,全書展現出異於當年臺灣出版品的強烈創造風味,不僅使得我的詩集很快地再版,更開創了臺灣出版品重視品質的風潮。
從水墨、書法、篆刻、美術設計、色彩研究、到文學涵詠乃至文章風采,在與阿錕交往的這十年來,我不斷地看到他的心而令人震撼的創造力,像是噴湧的泉水一般,向著現代藝術的各個領域突破,並洋溢出全然異於他人的華彩。一九九三年,他舉家赴澳洲,遠遊在外,至今不過兩年,再度與他以及他的畫作見面,居然他已轉到現代抽象油畫的創作上了。他為臺灣的畫界帶回來又一個新的心靈世界,也帶給我這個寫詩的人更大更多的啟示與感動。
在李蕭錕這一系列題名為「心象」、「幻象」、「夢境」的油畫作品中,我看到了一個臺灣畫家由臺灣走向世界的寬廣氣勢、一個嫻熟於中國傳統水墨畫技的畫家朝向現代油畫新境前進的橫溢才華。觀賞李蕭錕的新作,充滿著發現藝術新大陸的喜悅。對習慣中國水墨的欣賞者來說,阿錕的心象油畫筆下,蘊藏著的,其實就是水墨的肌理與輕逸;對觀賞現代油彩作品的愛畫者而言,在油彩的明快塗抹之下,實則又蔚育著東方世界的心靈之美。這種融東方心境與西方新境的自然展現,我想,大概是得像李蕭錕這樣長久浸淫傳統水墨,又復精研現代色彩美學的畫家,才可能兩全其美的吧!
阿錕的這種「改變」,在別人看來也許是一種畫風的改變,在我看來則有其理路可尋。阿錕善用墨,也善用色。在他長期對中國傳統書畫的研究與對臺灣現代水墨的創作實踐過程中,墨色的層次、水性的乾濕、筆刀的快緩、彩度的稠薄,都早已能夠出神入化;在他同樣也是長期對西方色彩學的鑽研與實際運作於臺灣出版市場的成功經驗中,阿錕活用五彩所特具的感情象徵,傳達人類內在世界心靈訊息的能力,也早就靈活裕如。但尤其特別的是,李蕭錕對中國傳統詩文的涵養、對臺灣現代詩境的體會、加上在台時期對禪宗、赴澳之後對佛學的潛修,都深刻化他的心靈感悟,是這種深層的悟境,使李蕭錕突破了東西畫藝的潛在阻隔,也使我們得以享用這些融東方精神與西方質地於一爐的新畫。
唐朝詩人杜甫在他的名詩「旅夜書懷」中,有這麼一句深刻的話:「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我曾以這兩句求字於阿錕,現在阿錕回到臺灣來開他的首次由畫展,在旅夜的澳洲,阿錕以他的畫刀彩筆創作而出的這一系列作品中,事實上已經體現了「星垂平野」的寬闊氣象、展示了「月湧大江」的磅礡境界。臺灣與澳洲均為海洋之國、大自然中的山水景觀亦都各富奇趣,面對李蕭錕的「心象」與「夢境」,可以看出,一個臺灣畫家如何在西洋傳統油畫中獨樹東方的、臺灣的繪畫新境界的努力。
我為阿錕喜,也為阿錕為臺灣的畫界開創新路而喜!
1995年4月15日~4月30日
李蕭錕抽象畫展-夢境、心象、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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