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邀為「文學咖啡屋」網站評選網路徵文，是一次很新鮮的經驗。長期以來我有不少機會擔任各類文學講的評審工作，從手工年代的手稿到電腦時代的文書處理稿件，都屬於平面閱讀，可以隨處展卷，隨時看稿，這次的評選卻是在網際網路上頭，使用滑鼠點選瀏覽，一個網路年代的來臨，在徵文和評選兩者的互動下，就這樣來了。

這跟即將來到的千禧年（millennium）真是若合符節。新科技帶來新的書寫，是不是新的年代也將帶來新的視野？在九二一集集大震後的廢墟之上，我們可能起造怎樣的新的家園？在黑夜還沒完全褪去之際，將來會是個什麼樣的黎明？

記得我在開場的隨筆中拋出了如此的感慨：面對又名「千福年」的千禧年，將帶給台灣千禧萬福或者千辛萬苦，現在已經難以預言了。那時我還陷入地震的肅殺之中，感覺到逝去的兩千多條生命及其靈魂的不忍遽去，以及開始展開的可能長達五六年的重建之路，而有如何預言千禧的浩嘆。

現在，我面對電腦，在網路中展讀六十個網路旅人留下的訊息，來自某一個時點某一個空間的這些文本，表現了他們面對千禧的不同「預言」，彷彿海上的光點、天際的星芒，流盪閃爍，給了我更多的啟發。我喜歡這六十個旅人不同的心境和身姿，如果容許，我寧願這六十篇全都入選。

但是即使千禧來到，預言仍將不止，一路指向更下個千禧，遊戲也是，規則還是規則，仍將持續。因此我只好依照規則挑了五篇，不代表優劣，只代表一個網路瀏覽者的感動：

〈倒數與預言〉提供我們在倒數等待千禧到來之際的省思，作者說「倒數的逼近不容置疑地是為了催生預言實現」，冷峻而深刻；〈依然是遷徙的時代〉以「遷徙」喻依「千禧」，小小的諧音﹝大概作者跟我一樣使用注音打字﹞指出了愈來愈會是如此的遷徙年代，而家園仍是跨世紀不變的真理。〈輪迴〉用詩的尋索探看文學﹝乃至人文的與心靈的創建﹞在千禧之後的願景，「每個時代都有它的大勢所歸，也都有一些被遺忘在邊緣的心靈，但這些心靈往往會在後面的時代裡發光」，這樣的預言堅定自信，本身就發光了；〈無題〉的調子帶著一些灰黑的感覺，新的年代，舊的情懷，科技的疑慮、自然的眷愛，通過作者的筆調，交織出了人類可能的隱憂：「不知道下一個要走入老照片的是誰？是鳥獸，還是我們？」這句話彷彿泛黃的照片，我們即將走入的千禧。〈夸父追日〉是一篇反預言的宣告，夸父向陽而渴死河邊。這個寓言實則也預言了千禧明日，我們追求的、企盼的、向望的，也是最終擊倒我們的。反預言，畢竟還是預言。
　

1999.11.30.聯合副刊•文學咖啡屋網站

收入向陽《浮世星空新故鄉──台灣文學傳播議題析論》(台北：三民，2004)，頁95-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