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置: 2001/03/20 ●更新:2009/06/30             | 知性的 | 感性的 | 批判的

 
 

信疆兄離開人間了,封總編打電話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正開車在高速公路上,時間是5月6日,信疆兄離開則在前一天,而當天,我在研究所的課堂上還跟學生提及1970年代,提及高信疆先生如何在那個高度苦悶的年代掀天揭地,創造了一則文化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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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信疆是1970-80年代台灣紙上風雲第一人。

 


 

在最黑最暗處放光 追思信疆兄


●向陽

 

 

 
信疆兄離開人間了,封總編打電話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正開車在高速公路上,時間是5月6日,信疆兄離開則在前一天,而當天,我在研究所的課堂上還跟學生提及1970年代,提及高信疆先生如何在那個高度苦悶的年代掀天揭地,創造了一則文化傳奇──三十年前的風雲如今去矣,信疆兄也帶著這則傳奇,以及他曾經開創的那個年代離開了人間,離開了喜歡他、尊敬他的眾多朋友。
 
我與信疆兄相差十一歲,他是我文化學院的學長,他讀新聞,我讀日文;也是我進入中國時報《時報周刊》之後的同事,但他當時已是主導台灣文化傳媒的紙上英雄,我還是初進報社的新人。若從我們都喜愛詩來說,他是1970年代戰後世代詩社《龍族》的主腦人物,我在大學年代習作現代詩階段深受他主編的《龍族評論專號》影響,對《龍族》回歸傳統、關懷現實、擁抱大地的主張相當認同;1979年,我與詩友合創《陽光小集》於高雄,這個詩社進入1980年代後主張、編輯取向,都受他和《龍族》的影響。在我初入詩壇的階段,他是我敬佩和效法的典模人物。
 
我與信疆兄認識,是在大三擔任華岡詩社社長之後,當時我開始發表台語詩和十行詩,台語詩在那個年代不為報館所採用,因此都發表在《台灣文藝》、《笠》、《詩潮》等非主流刊物上,十行詩則為報章採用。當時《聯合副刊》由馬各先生主編,詩稿則由詩人楊牧主選,第一首以十行為名的〈小站十行〉就獲刊於《聯副》,給予我持續寫作的動力,那是1976年7月的事。我初識信疆兄時,他似乎已被迫離開《人間》,他見面的第一句話是「你的十行詩寫得很好,為什麼不在我編《人間》時給我?」
 
1979年我退伍之後,以〈霧社〉一詩參加《人間副刊》首次舉辦的敘事詩獎,決審階段以一票之差未獲首獎,信疆兄在揭曉之後,有機會碰到我,鼓勵我不要介意名次,並轉告我詩人鄭愁予如何在越洋電話中為〈霧社〉力爭之事。他說得相當高興,我聽得相當慚愧,因為我知道他的用心,他是要我以創作好詩而非以得獎為目標。以他當時在文壇和傳媒的地位,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寫作者如此鼓勵,讓我對他更加敬佩。
 
1981年6月底,我因詩人商禽推薦,進入了信疆兄曾經擔任總編輯的《時報周刊》當編輯,而與信疆兄有了更多接觸,也因為如此,得以更加了解他主編副刊的胸襟、理念和高度。《人間》能在1970年代創造出新而壯闊的文化風潮,鬆動當年國民黨宰制的霸權,正是因為有他這樣具有包容力、親和力,又同時懷抱理念、瞻矚遠景、不憂不懼的主編。1977年鄉土文學論戰爆發前一年,他已遭受軍方的壓力而被迫去職,直到1978年1月才重返編輯檯,我在報社看到的他,依然風姿英發,以《人間》為平台,繼續在1980年代發光發熱,並與當時主編《聯副》的詩人瘂弦展開另一階段的文化領導權競爭。「副刊高」與「副刊王」之爭,成為當時文化界的佳話。
 
 
     
 

高信疆主編的《人間副刊》著重企劃編輯,不僅內容,在版面形式上也相當前衛。圖為1982年3月29日的副刊,當時正推出「版面設計展」,向陽詩作〈我們在寬闊的土地上〉置於其中。

 

我看到他約稿、用稿,依然生猛有力,展現了一個副刊主編的議題設定能力,他能讓純粹的文學創作,透過優質而具有高度的編輯手法,成為文壇和文化界最熱門的話題。1980年2月21日,《人間》推出〈風雲十年:文化十事/文化十人〉特輯,列出「鄉土文學論戰」、「中國大陸抗議文學的勃興」、「保釣運動引起的文化迴響」、「雲門舞集的崛起」、「報紙副刊的突破」、「洪通畫展引起的震撼」、「報導文學蔚的風氣」、「學術重鎮多人逝世」、「校園歌曲邁向社會」、「漢聲雜誌的收穫」等文化十事,氣派閎闊,具體勾勒出1970年代的台灣文化圖像。這十事其實也彰顯了《人間》扮演的角色,扣除「學術重鎮多人逝世」一事,其餘九事皆與《人間》的努力有關。信疆兄參與其中、鼓吹其上,作為主編,他的編輯格局一向備受推崇,這何嘗不也是源自他的社會參與熱情和文化改造魄力,才使得《人間》得以「在最黑最暗處發光」(《人間》當年版面的一段動人引言)。
 
 

 

 

一張珍貴的照片:1988年5月8日,「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在台作家聯誼會」於陽明山成立。後排右起第一人即是高信疆,接著是向陽、王禎和、管管、尉天驄、七等生、王拓、吳晟;前排右起:柯元馨(高信疆夫人)、殷允芃、藍藍、李歐梵、姚一葦、瘂弦。

 

1982年6月,我離開《時報周刊》,應聘擔任《自立》副刊主編,與信疆兄主編的《人間》、瘂弦先生主編的《聯副》,在媒體立場上互有殊異。當時《自立晚報》是小報,副刊編輯相當辛苦,以有限的讀者、微薄的稿費,拉稿不易。信疆兄對我多有鼓勵( 瘂弦先生也是 ),對他來說,我與他同為校友、同為愛詩人、又有同事、朋友之誼,這或是理所當然的,對我來說,其中卻有著感心的溫暖,他總是像個老大哥一樣關心我。作為一個非主流、且帶有批判意識的晚報副刊主編,我接編後企圖在兩報副刊之外另闢本土路線,這或許和信疆兄的認同有所不同,但他並不以為意,仍然以爽朗笑聲見我。《人間》副刊有時因政治禁忌無法刊登某一名家作品,沒隔幾天就會在《自立》見報,見面時他會笑說「老弟,你比我勇敢」。我與他當然都知道,《自立》在那個年代還能刊登觸犯禁忌的文章,並非主編的我有多勇敢。
 

報禁解除後,我由副刊主編轉任《自立晚報》總編輯,信疆兄也在此時升任《中時晚報》社長。由於人生轉折,其後他逐漸淡出媒體、淡出文化圈,最後落腳北京,我則因報館倒閉,轉入學界,奔波台灣南北約有十年之久,兩人之間的聯繫就此中斷。十多年來,知道他的訊息,都是朋友轉知,最後得到的,竟是他離開的消息。以他主編的《人間》與1970年代之關聯撰寫碩論的我,依然記得信疆兄收到我寄給他的碩論後,跟我說的「你把我寫得太好了」的謙虛之語。在他離開後,我重新翻出十六年前的碩論,燈下撰寫此文,不禁生出當時為何不全面評價信疆兄及其《人間》對台灣社會與文化諸多貢獻的自責與懊惱。
 
 

2008/05/16淩晨•暖暖•《文訊》雜誌,284期,2009年6月1日,頁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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