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我以研究《自由中國》的論文取得政大新聞博士學位之後,開始面臨尋找教職的試煉。台灣的大學近年來都習慣從一、二月,最遲三月公開徵求教師,到五月才取得學位的我,上網求職,發現幾乎已經沒有幾所學校在徵人了。事實上,還沒取得學位之前,南部某大學就希望我畢業後前去任教,而且希望我除該校之外不再投件,我因此將另一個極可能的學校擺在一邊,經過一番折騰,也寄了厚厚一疊資料,也搭飛機去做了一場報告,最後卻因為該校人事單位以博士畢業必須從助理教授起聘,而我因屬舊制講師,依法可直接以論文升等副教授,該校既然因循陋習,我可不願受辱,因此就不去了。
這時已來到六月。因為撰寫論文,我辭掉專任工作,在家窩了一整年,若找不到願意以副教授聘我的學校,就意味著我將繼續處於無業狀態。六月的炎陽每天在我起床後慵懶地從窗口爬進來,頗有揶揄我無職一身輕的意味。其後因中壢某大學文學院長為我舊識,電話問詢,蒙他表示尚有缺額,又寄了一大包資料去,應聘該校規定要找教授推薦,我請了兩位老友疾書,其中一位是任教東華大學的顏崑陽兄。應徵書件寄出後,某夜忽接崑陽兄從花蓮來電,略謂他想了一下,既然要推薦我到某大,為何不推薦我到東華?就這樣,我在崑陽兄的幫忙下,經過東華原住民學院的院教評會、校教評會,進入民族語言與傳播系任教。從九月中旬之後,開始了每週往返松山──花蓮的行程。
到花蓮,通常我都是搭自強號,行程約兩個半小時到三個小時。這段行程,說快不快,容得我做些小事,我總是先讀報紙,看看窗外的風景,讀幾頁書,把時間打發掉。北迴鐵路多的是山洞,火車空隆空隆行在軌道上,忽明忽暗,一下子是陽光綠野大海,一下子又是微微可聞到煤灰味道的暗黑的隧道。在明亮與暗黑錯置、光與影交替、進與出之間,我每週例常的行程,於是充滿了詩的想像、暗示和啟發。
沿路上,每到雙溪,我的眼睛都會亮起來,這幾乎從我年輕時到今天都未曾改變的山村,一直維持著雙溪環抱、晴翠芳鮮的美,田園、人家、溪流,透過行進中的車窗望去,展現出飽含著翡翠感的綠意。台灣農村的美、田園的寧靜,映入眼簾,身心都舒泰怡然。接著,火車進入宜蘭縣境,過頭城之後,左側的太平洋上出現了狀似浮龜的龜山島,這守護蘭陽平原的海外孤島,在蔚藍的天空下、亮燦的海洋中,顯得分外神秘、美麗。火車行進的穩定速度,往往讓我以為這隻海上的大龜正在海上悠游,而忘了火車的行進。這條到花蓮的路上,讓我每個禮拜都得到了完全放鬆的怡然,經常在台北書房、東華研究室讀書、寫作,而少有休閒娛樂的我,就靠這到花蓮的鐵路之行來調節心情、情緒,年近半百,看車外風景,猶有孩童的驚喜和歡暢。
花蓮也是,台灣的夢土、仙境。巍峨的中央山脈、浩瀚的太平洋,讓這個台灣的後花園展現寬闊、大器、雍容的氣派。火車一過和平、新城,就知道滿佈塵煙、充塞怨恨、焦慮、仇恨的政治台北已被遠遠拋開了。到花蓮的路上,真實的台灣、美麗的台灣,絲毫不帶成見和偏見地在山風和海湧之間展開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