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置: 2001/03/20 ●更新:2009/06/30             | 知性的 | 感性的 | 批判的

 

  

 
風向球

在媒體市場上激烈競爭下的三報「第二」副刊,它們的共同編輯取徑,是以滿足大眾讀者的閱讀需求和寫作參與,據以鼓勵讀者支持,強化其市場利潤為主。在這個大的目標之下,不同報紙固然因為不同的主編,在不同的經驗和品味詮釋過程中,展現了三報「第二」副刊的各自特色,但萬變不離其宗,用三報「第二」副刊的版名加以串聯,果真是名副其實的「繽紛花編繪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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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otnote

 

 


 

繽紛花編繪浮世  :報紙「第二副刊」的文學傳播取徑觀察

 

向陽

 

 

一、前言:副於「副」刊

     在華文報業中,副刊是一種難以割捨的傳統,在台灣,副刊甚至曾在七八○年代開創出報業史上璀璨的一頁,對於報紙媒體的文化形象和市場銷路都產生舉足輕重的影響。七○年代末期,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和聯合報「聯合副刊」在「鄉土文學論戰」場域上的針鋒相對,以及其後因為報業市場競爭而起的捉對廝殺,還有兩報副刊在八○年代之後與本土性副刊的相與鼎立,至今都仍為文化界所懷念與樂道。

曾經滄海,曾經掀起千堆雪的副刊時代,隨著一九八八年報禁解除之後新報的誕生、報紙張數與內容的無限擴充,以及報界之間愈趨激烈的短兵相接,逐漸失去了它在公共領域中彰顯的影響力,及其在文學傳播過程中扮演的決定性角色,逐步成為報紙最後一落不起眼的版面;到了九○年代中期,甚至隨著報業市場的供需條件改變,出現三家晚報副刊﹝自立、聯晚、中晚﹞先後停刊的噩耗。副刊不再是報業市場角力的一個寵兒,甚至也不再是報業標榜文化格調的寧馨兒,在報紙廣告、發行收入逐步遞減、而編印與人事成本則急速竄升的失衡狀態下,稿費支出過高的副刊乃就成為報業壓低成本的主要對象。

然而,在讀者的需求和認知之上,廣義的「副刊」﹝舉凡非「正刊」的資訊內容﹞又深受喜愛,多數報紙自行進行的內部問卷調查也顯示,廣義「副刊」仍是讀者訂閱和購買報紙的主要動機來源。就經營現實層面而言,報業一方面必須緊縮開支,壓低編印成本,乃以廢刊或縮編狹義的「副刊」﹝以文學創作和文化議題為主要內容的版面﹞來因應;一方面又必須維持讀者市場、拓展發行,強化回應並照顧大眾讀者需求的「軟性」資訊需求也成為新聞競爭之外的首要課題,於是擴充彩色版、加強影劇資訊提供,改變傳統狹義副刊的調性,以及另行開闢資訊內容相近、調性則較為接近讀者大眾趣味的「第二」副刊,遂成為報禁解除之後各大報紙之間不約而同的策略和手段。

於是,部分競爭力強的報紙,特別是中國時報與聯合報,開始根據市場需求,轉化早已有之的「家庭版」,增益其內容,轉化其調性,推出了趣味性強、可讀性高,而大眾近用性﹝接近與使用﹞大的「第二」副刊,名其版名為「繽紛」、「浮世繪」,果然受到大眾讀者的喜愛;其後力追兩報的自由時報繼起,也在「自由副刊」之外另設「花編」。從此,「第二」副刊成為報業據以吸引大眾讀者的版面,與原有的「第一」副刊一右一左,彷彿報紙軟性資訊版面的一對門神,各具特色,而又相得益彰,確立了九○年代台灣報業「雙副刊」的雛形與特質。

副刊,提供軟性資訊,相對於正刊的提供新聞和政經議題;「第二」副刊,則又提供大眾讀者喜愛、容易消化吸收、且具有趣味性的軟性資訊或創作,相對於「第一」副刊以菁英取向編選的嚴肅文學創作、高深文化議題和論述。如此相對關係,也說明了「雙副刊」功能上的各取所需和各盡所能。「第二」副刊的出現及其逐漸取代「第一」副刊在報業市場拓展上的功能,正在於它副﹝附﹞於「副刊」,降低了「第一」副刊的嚴肅性,代之以趣味性;袪除了「第一」副刊的菁英性,代之以大眾性;同時化解了「第一」副刊的典律性,代之以世俗性;最後則是它迴避了「第一」副刊閱讀上的枯燥性而強化了可讀性。趣味性、大眾性、世俗性和可讀性四者,正是「第二」副刊可以別立於「第一」副刊之外的特性,更使它在作為大眾傳播媒體的報紙工業中得以屹立不搖的基盤。

二、大眾•市場:「第二」副刊的導向與取徑

    「第二」副刊之所以在報禁解除之後由報紙版面中突出,有其社會條件和媒體市場背景。就社會條件論,報禁解除,意味著思想言論的解放,禁忌不再、威權不再、典範不再,整個台灣社會開始鬆綁之後舒活筋骨的新秩序的重組,民間和大眾久被壓抑的活力四處衝撞,嚴肅文學不再是大眾唯一的心靈解悶與調適工具,在百花齊放的資訊原野上,香花毒草都各具吸引力量,新奇事物以及隨著思想解放而來的新生議題,在大眾媒體的競爭之中迅速佔據了人們好奇與參與。這樣的社會條件,醞生了以滿足大眾對新生議題的好奇與參與為重的媒體環境。「第二」副刊的出現,正是此一社會條件下的產物。

其次,就媒體市場來看。報禁解除之前,媒體市場長期維持一個穩定的供需狀態,市場上既無自由競爭者加入,報業的市場競爭也遭到嚴格限制,各報憑藉自身的人才、經營和政治條件,在受限的政經結構中發展,連報紙張數、價格都受侷限,市場競爭並不激烈。解禁後,政治力的束縛不再,於是各報展開激烈的市場爭奪,大事擴張內容,藉以吸引大眾讀者的購閱,在這種慘烈競爭之下,軟性資訊內容乃就成為吸引讀者購閱的要件之一。原有的嚴肅副刊已難吸引大眾,更為軟性並能呼喚大眾讀者的「第二」副刊於是成為報業搶戰媒體市場的利器。「第二」副刊以其符合大眾需求的特性異軍突起,乃是因為市場競爭加劇所促。

這也使得「第二」副刊在幾家市場競爭性強烈的報紙之上成為顯眼版面。分析其中的主要癥結,在於「第二」副刊,有別「第一」副刊,不以文化菁英或文壇名家作典範性的號召,而以構成媒體市場主流的大眾需求與品味為經,以鼓勵既是媒體讀者又是市場消費者的大眾讀者參與為緯,使用大眾的語言,建構大眾的認同,型塑大眾社會的圖像,而終能達到一如傳播學者麥奎爾(D. McQuail)所說的留意「大眾」消費需求的功能,以文化產品的形式在媒體市場中受到消費者喜愛,進而創造消費需求,完成媒體市場競爭的最大利益。

目前相對競爭中的三報,聯合報的「繽紛」版、中國時報的「浮世繪」版、自由時報的「花編副刊」都強烈展現出這種滿足大眾讀者資訊需求與文化參與的產品特質。在這三個「第二」副刊載具的主要內容中,具有趣味性、大眾性、世俗性和可讀性的資訊,構成了支撐整體內容的四根主要支柱,目的在於滿足大眾讀者的閱讀需求和寫作參與,同時也因為如此,回饋到消費行動中,使得報業在發行與廣告市場上獲得實質報償。
以六月份三報「第二」副刊載具的內容為例。

中國時報的「浮世繪」版在版面形式上,以欄塊拼盤方式呈現,內容取向可以「生活的」、「新知的」和「土地的」加以括約。綜覽六月份的內容,大體上以專欄、徵文、報導、新知和大眾小說連載為主要骨架,而其中又以徵文為大宗。除了該版常設性的「浮世隨筆○月徵文」之外,也闢有「不可不思議」、「生活雜記」、「大有名堂」﹝名字的由來﹞、「給你笑笑」、「三百六十一行」、「自然物語」、「難忘小故事」、「戀人絮語」、「我的哲學」、「心事獨白」、「閱讀世界鈔票」等欄目,徵集讀者投稿,這些欄目所輯內容,無非大眾常民生活中的聞見行思,既是生活趣事的書寫,也是心情故事的告白。至於名家專欄、插繪和攝影部分,也相當有意凸顯潮流、趣味、生活等與大眾接近的議題。

自由時報的「花編副刊」版在版面形式上,以圖像強化為重心,搭配欄塊拼盤呈現,每個欄塊都配以小刊頭;其內容與中國時報「浮世繪」相近,專欄名目眾多,欄名具新潮感、現代感,如「水藍色天空」、「私人驚悚片」、「心情搜尋引擎」、「Sorry告解室」、「戀 芬多精」等,不勝枚舉,內容主要是生活故事,心情告白,與「浮世繪」相近。兩版的差異,在於「花編副刊」以名家插繪撐出具有美感和現代感的版型,反映了大眾讀者圖像閱讀的潮流;而每逢週日,則以「花編小集」為名,文字橫排,強化圖像編輯和企劃編輯的編者導向。這些內容,反映了「生活的」、「現代的」和「新潮的」特質,並與「浮世繪」有所區隔。

聯合報的「繽紛」版在版面形式上,與「浮世繪」略近,都屬欄塊拼盤的傳統編法,內容取向大致與「浮世繪」、「花編副刊」相同,不離生活、心情故事的表述,稍有差異的是,「繽紛」更強調「輕、薄、短、小」,於是特具可讀性和趣味性的「語錄」﹝含笑話﹞所在皆有。六月份的語錄專欄就有「童言童語」、「Money哲學」、「幽默一下」、「聽心說話」、「時人牙慧」、「金玉涼言」、「糗事一籮筐」、「拐灣抹字」、「今非昔比」、「虛驚一場」、「董事長說得巧」、「上班族加鹽錄」、「妙言妙語」、「世界真奇妙」等欄目,光看這些欄目名稱,可知內容取向偏重於趣味性,簡短、易記、有趣,成為「繽紛」與「浮世繪」、「花編副刊」之間的定位區隔。此外,在圖像使用上,異於「浮世繪」喜愛攝影、「花編副刊」偏好插繪,「繽紛」則獨鍾漫畫,也屬於趣味性的定性強調。

綜合而言,在媒體市場上激烈競爭下的三報「第二」副刊,它們的共同編輯取徑,是以滿足大眾讀者的閱讀需求和寫作參與,據以鼓勵讀者支持,強化其市場利潤為主。在這個大的目標之下,不同報紙固然因為不同的主編,在不同的經驗和品味詮釋過程中,展現了三報「第二」副刊的各自特色,但萬變不離其宗,用三報「第二」副刊的版名加以串聯,果真是名副其實的「繽紛花編繪浮世」。第一,它們都緊扣了與大眾讀者日常生活、心情有關的內容資訊;其次,它們都鼓勵並大量採用讀者投稿,凸顯多元開放和提供近用參與的媒體功能;最後,則是它們都緊抓主流大眾品味,以高度可讀性的題材和深具趣味性的編輯技巧吸引大眾讀者,創造市場價值。

由三報「第二」副刊的共同導向和傳播取徑,我們可以印證九○年代之後台灣報紙「第二」副刊的共同特質,厥在於趣味性、大眾性、世俗性和可讀性的掌握和強化。而此一特質,既使「第二」副刊有別於傳統的「第一」副刊,沖淡了受眾對傳統副刊著重文化議題、嚴肅創作與高門檻、嚴守門的印象,使副刊不再只是少數文化菁英壟斷的書寫場域;同時,更因為「第二」副刊普遍的、多議題的公開徵文,滿足了大眾讀者的參與,強化了大眾媒體與其受眾的互動關係。這是在爭取市場的商業功能之外,「第二」副刊對於大眾文化的提昇和媒體論壇角色扮演所提供的正面貢獻,它們提供給大眾讀者參與並實踐、分享和使用大眾媒體公共文化資源的廣場。

三、結語:第二可能變第一

   我曾在〈台灣報紙副刊的文學傳播模式初探〉的論文中指出,戰後台灣的報紙副刊模式,由四○年代到九○年代,出現了「綜合副刊」、「文學副刊」、「文化副刊」和「大眾副刊」這四個模式;特別是在進入九○年代後,副刊主編面對的是更大的「大眾」壓力。副刊主編已經必須將「讀者」(另一面則是「市場」)的需要納入媒介內容的選擇過程中。這樣的壓力,讓「第一」副刊的主編不能不面對,難免頭痛;但是對「第二」副刊的主編來說,則是「甜蜜的負擔」,因為他們手下的副刊一出刊就是為大眾讀者而生,他們無需愧疚,無需自責。這種「大眾副刊」模式乃是大眾媒體的本質,自然必須也必然反映出「非傳統的、非菁英的、成批生產的、商業的、同質的」(D. McQuail)大眾文化特色來。

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台灣報業在經濟景氣不振的氣溫之下,已經進入寒冬,市場競爭更加嚴酷而激烈,「第二」副刊可能逐步取代「第一」副刊而存在於報業媒體之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掌握同時型塑或領導台灣的大眾文化。而「第一」副刊甚至可能逐漸消失於大眾報業之中。這可能是難以避免的大趨勢,「第二」可能成為「第一」,則各報紙媒體之間的競爭可能會表現在「第二」副刊的內容規劃、取向和表現上,三報之外,近年來台灣日報「博覽」的表現,以及最近中央日報「第二副刊」的推出,也都足以看出此一發展。就傳統副刊的式微、少數菁英文化的低迷來看,不能無憾;就大眾副刊的勃興、大眾文化的獲得正視而論,則又令人不能不拭目以待。消長之間,或許也足供我們見證文化與媒體之間的辨證性關聯吧。

 



 

2000/7/12台北•2001/8/1《文訊雜誌》190期,頁46-49

收入向陽《浮世星空新故鄉──台灣文學傳播議題析論》(台北:三民,2004),頁2-11。

林淇瀁論文《書寫與拼圖》封面

 

《2008台灣詩選》前言
文學公共論域的形成
歷史論述與史料文獻
書系現象的觀察
《2003台灣詩選》前言
蒙塵與出土
戰國不存,時代未來
文學獎與文學發展
台灣文學雜誌展的意義
文學雜誌與台灣新文學
台灣網路文學傳播問題
繽紛花編繪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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