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非洲的獅子詩人
記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因卡來台
向陽
第十一屆台北國際書展從二月十一日至十六日在台北市世貿中心舉辦六天，計有來自全球四十九個國家與地區的出版業者參展。這屆書展主題國家是有「歐洲明珠」之稱的捷克，因此捷克也來了國際安徒生獎得主柯薇•巴可維斯基，為作品舉辦三場簽名會。不過，最受矚目的，是一九八六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渥雷•索因卡﹝Wole Soyinka﹞應邀來台參加盛會，爲國際書展與台灣讀書界掀起熱潮。
索因卡訪台期間，主辦單位為他安排了一連串活動。首先是由傾向、唐山與大塊出版社為他舉辦的三本中文版譯著新書發表會。這場發表會由即將擔任台北市文化局長的廖咸浩主持，為此次索因卡來台穿針引線的中國詩人貝嶺說明他如何促成三書的出版。傾向出版索因卡的政治詩集《獄中詩抄》、唐山出版的是著名小說《詮釋者》、大塊出版的則是索因卡在全球各地被演出甚多的戲劇《死亡與國王的侍從》。索因卡在這場新書發表會中談到了南非人權鬥士曼德拉，說他是在一九九一年遇到曼德拉，才真正感到曼德拉對抗強權的勇氣、行動和意志力對於他的激勵。
當天下午則由《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策劃了「索因卡 VS.台灣作家」座談會，由學者鄭樹森主持，小說家黃春明、陳映真與談。這場座談會討論的主題圍繞在寫實主義與現代主義、戲劇和弱勢文化如何向全球發聲的議題，不過最受台灣讀者稱許的是，索因卡在座談中表示，他一生反抗強權，追求民族之間的和平與互解，因此除非中國政府爲『六四事件』向全世界道歉，否則他會答應去中國訪問，包括不參加由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任何官方活動。索因卡的人權堅持以及他對中當局的不滿，在來台的第一場公開場合就彰顯出來。
十二日上午，陳水扁總統在總統府接見索因卡，陳總統除了肯定索因卡在詩創作上的傑出成就之外，也肯定他追求奈及利亞自由、民主、人權的付出與貢獻，相信索因卡此行訪台，一定會深刻感受台灣的熱情，瞭解台灣。索因卡則向陳總統表示，台灣與奈及利亞在反對獨裁、爭取自由、享受自由上，有著類似的背景與過程，可見索因卡對台灣的認同。
當天下午，在國際書展會場舉辦了「索因卡詩歌朗誦會」，這場別開生面的朗誦會由《聯合報》副刊主辦，索因卡詩作華文譯者賈福相及加拿大非洲文學專家史蒂芬•亞諾聯合主持，相當開心的索因卡吟哦起家鄉約魯巴﹝Yoruba﹞文化的依加拉﹝Ijala﹞歌謠，音律深沈而跌宕有緻，獲得現場讀者熱烈的掌聲；同台朗誦的則有台灣原住民歌手胡德夫，他以原住民雄渾的嗓音彈唱＜太平洋的風＞，出身蒙古的詩人席慕蓉，朗誦詩作＜野馬＞、我朗誦的台語詩＜搬布袋戲的姊夫＞、廖咸浩朗誦〈重返馬倫巴＞等，也都讓索因卡感受台灣詩人與詩作風格的多元性。
在我上台朗誦時，我先向索因卡表示了作為一個台灣詩人對他的敬意，我提到在戒嚴年代，他的詩集《獄中詩抄》﹝由小說家楊青矗的敦理出版社出版﹞是台灣詩人的精神標竿，這段話經現場口譯，索因卡一定可以了解。但讓我感動的是，當我朗誦完〈搬布袋戲的姊夫〉之後，不懂台語的索因卡竟起身與我握手，我知道他是在我仿台灣布袋戲師傅的念腔之中聽出了戲劇化的聲調變化，朗誦結束後，索因卡簽名贈書給我時，還特別說，他是從事戲劇工作的人，他可以感覺我朗誦中特屬於台灣的感情。會後他接受媒體記者訪問時說：「雖然我們說著兩種語言，但這個下午的詩歌朗誦會，讓我覺得：似乎很不尋常的溝通無礙。」﹝二月十三日《民生報》記者賴素玲報導﹞
這場朗誦會落幕後，接著主辦的中華圖書出版事業發展基金會又與人間副刊合辦了一場索因卡出版於二○○二年的新詩集《撒馬爾干市集》的中文版發表會，由鄭樹森主持，索因卡與該書譯者詩人楊澤、評論家南方朔座談，會後有「死亡與國王的侍從」的戲劇演出。戲劇性的是，與索因卡同年獲得諾貝爾獎的中研院院長李遠哲也出席了這個座談會，並致贈索因卡一幅版畫「台灣農婦」；索因卡還贈李遠哲剛出版的詩集，簽上「給一九八六班，給一九八六的同事，給一九八六的同仁」，可見索因卡的頑童性格。「死亡與國王的侍從」的戲劇是由台灣的塔莉劇團演出，這齣戲劇探討約魯巴族生死觀，塔莉劇團將之重新改編，融合英、台、中三種語言演出，呈現爆笑的戲劇效果，索因卡也看得津津有味。
這次索因卡來台參加國際書展，與台灣文學界、讀書界都有相當接觸，詩、小說與戲劇，是索因卡馳名國際的三樣創作絕活，伴隨著譯著的出版，應該可以提供台灣文學創作者一些啟示和鼓勵；民主、自由與人權，則是索因卡在政治運動上的堅持，獲得諾貝爾獎之前，他兩度因為抗鬥獨裁政權入獄﹝最近的一次，則是二○○四年五月十五日，他回到奈及利亞參加反政府示威遭到當局逮捕，約一小時後獲釋﹞。這樣的人權鬥士在來到台灣之後，強調他曾經拒絕中國邀請訪問，因為他完全無法認同握著槍桿子的人可以去奪取政權，可以為讓六四這種荒謬的事件發生而至今仍沒有一句道歉。
身為台灣詩人，我在八○年代中期就閱讀索因卡的《獄中詩抄》而受相當啟發；一九八五年我與甫自「美麗島事件」冤獄出來的小說家楊青矗兄一起前往美國愛荷華大學參加「國際寫作計畫」時，也曾聆聽過來自非洲的詩人朗誦抗鬥極權的詩，以及他們以母語朗誦的詩，而強化我對台與詩的信念。
這次因緣際會，有幸親睹索因卡，聆聽他的朗誦，也在他面前用台語朗誦我的詩，獲得他的回應。這都屬我的幸運。但更重要的是，在索因卡對文學與政治堅持一貫的理念與實踐中，索因卡讓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文學巨人從不餒志的獅子一樣的氣魄和精神，因而益加對他感到敬佩。
2003年9月南松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