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雨中的額光

在屋外有風雨走過的，這麼深的，夜晚，有一股意念，想寫些什麼給你。

或許也不過是久病後的囈語吧！因為總是懸掛著，二年前南方的雨夜，夜雨中走過來的你，你寬廣的額，額上粼粼的雨珠，雨珠滾滾呵那年南方是你睫下的星群。

做為我的弟弟，從小你便在摸索和茫漠中，劈雨一般，走過困惑你的眾山，既不要求我給你什麼，也不曾舉手喚我進入你童犀的世界裡。那時，相處而陌生。

直到兩年前北來前夕，在雨中，我的焦灼焚化樊梏，你雨中的額光，粼粼，星群一般，直接走入雨中的，我期待的眼裡來。

帶妳去看雪

說是要帶妳，去遠遠的山頭看柔柔的雪，已是夜裡十點，但是當我們通過一列列燈光，並且檢閱他們時，幾乎那就是了，白天。

風寒，月光獨守在我們背葉的高樓；無雨，燈火正在眼前的山岡招搖。我們把笑聲抖成攀緣的大屯石階，把降天的寒冽，踩碎在階上。

而我是領航的舟子，帶妳去雪國的港塢泊靠。牽妳的手，並且交握，再用圍巾，一圈一圈把他們柔情地纏繞起來，不讓寒風使他們萎縮。

在雪花翩舞中，我們的圍巾識趣地離開；在綿密的雪光中，我們交握的細瘦的十，緊密地，如兩條游魚，在雪中偎依，自雪中，昇起。

野霧裡的銀杏

即使是在這料峭的山嶺，愛也是溫暖的。

彷彿濃霧迷離中孤獨地走著，忽然就在近處的樹梢，葉子一樣，落下來幾聲鳥叫，麗像夜裡在樹林中惶亂地摸索，停下歇息時，林緣昇起一縷黯淡而熟悉的月光。

但尤其令人不忍的是——

濃霧中走過森林，懍於蒼松翠柏的強勁不屈後，在森林外邊，一望無垠的野地上，看到，枯枝殘枒，只靠滿地落葉來保暖的一株，銀杏。

這是今天下午妳走後，我的感覺。

七個神秘的號碼

所以，我總是喜歡，撥，那七個可愛的號碼，給妳。

妳的聲音，這麼逼近我，只要清風一吹，似乎整個的妳，便通過聽道走進我的內裡。手握聽筒，紅色的，愉快；黑色的，悲哀；如果只是想聽妳說話，就拿起淺藍的。為此，我常要走遍整個城市，去尋訪合適的聽筒。

儘管，待在小小臥室的妳，會拿起某種顏色的話機，以某種與我相同或反茉的心境，給我驚喜，也許絕望，我依舊喜歡，奔波，在茫茫的城市，茫茫的人潮裡。

因為，我實在喜歡，撥，那七個神祕秘的號碼，給妳。

壯志柔情

憑弔陳蹟，緬懷逝昔，是一切胸藏壯志者難免的柔情。

小花墜落塵泥，要尋味蝴蝶的路徑；樹伸出枝枒向無限的天空掙長，而以根鬚追索大地的逝昔。

英雄之可貴，在於他一方面能勇邁地步向渺茫的未來，一方面又能珍愛往日的綿纏，成敗可以不論。

為自己的心靈找尋寄託，不是消極的逃遁，而是積極的養精蓄銳。

蟬甘於山林生活，不必是他怯於飛翔，大半為的是，只有在山林的綠意盎然中，他才有歌。

我獨自挾著西風

我獨自挾著西風，在繁華的城市躊躇。

行人的眼色是那麼角促，我的步履是這麼沉重。

閃爍的霓虹，家鄉夜裡東翩西飛的螢火；匆匆馳過的車聲，狂雨暴風中的松濤竹籟；櫥窗，模特兒，五彩紛紛的衣料，山道，野蘭花，四處翔舞的蝴蝶；……都市的面顏這麼美麗，我的鄉情那麼深沉。

我走入小巷，在闃闇中，發現東方垂淚的星子。

唉，自從有了路燈以後，我們也遺忘了天上的星月。

真

擁擠的公車，一個小孩哭後的微笑。

路

路，卑微而偉大的老人！

經歷過滄桑、世變，負載過光榮、失敗。

他選擇沉默，因為他熟習一切噪音；他安於孤寂，因為他瞭解繁囂。

他是鄉村的橋樑，都市的水道。

河悲

站在河濱，或者躺下來；看，或者聽。水流總是，萬美麗的悲哀。

無窮的奔波，反覆的沖刷；渺茫的海天，愈行愈遠的水源；岸的桎梏或灘的疏離，阻礙則激湍或者平順則潺湲。在在是命定而無奈的履跡。

因為註定須順河道下流；因為終究要入大海而消失；因為體認前進即是欣喜。河呵，千年來河悲而無怨地走，哀而不傷地笑著。

踏上茫茫前行的路途，或者休憩下來；回顧，或者前瞻。生命竟也總是，悲哀得十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