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櫂歌吟罷風猶存 ：鹽水古鎮 張明怡，曹中和
四月清晨，我們踏上往鹽水的路途，在統聯客運上，窗外景物一幕幕地與我們擦肩而過，綿綿細雨喚醒沉睡的記憶……。 曾經在道光十二年十月初一，有嘉義縣店仔口（今台南縣白河鎮）莊民張丙，以知縣邵用過於貪黷偏執，而知府呂志恒不恤民瘼為藉口，發糶米穀，以賑民生，他自稱開國大元帥，年號「天運」，宣布誅貪官污吏；這不禁令人想到：道光十三年開始的太平天國之亂，洪秀全不也是如此發難的嗎？張丙先率眾圍嘉義城，後分兵攻大武壟、目加溜灣，後來股首黃番婆攻破鹽水港，守備張榮戰死、巡檢施模殊受傷，亂民終於佔據鹽水港，擾亂嘉義彰化間。張丙由鹽水進兵，與官兵相遇，當時鹽水官兵被打死五十三人，後來被埋在五十三將軍忠義烈祠。 隨著車上電影院的打殺聲，我們終於又回到現實來：：想到我們的目的地｜鹽水。「鹽水港街，在大奎壁，為大市鎮」，康熙二十二年，大奎壁原稱「大龜肉」，這是平埔族稱「潟湖」的語音，也是鹽水最早的莊名；雍正七年，鹽水港堡劃定區域北稱汧水港，南稱鹽水港；乾隆年間，位於八掌溪與急水溪沖積的鹽水，因為有航運之便，漸成大商港，既為渡口，又因狀似新月，所以被稱為「月津」。 而使此地出名的要算是蜂炮了吧！話說光緒十一年七、八月間，鹽水地區瘟疫大流行已長達二十五年，人民與牲畜死傷慘重，庄民人心惶惶難以安定，庄中士紳為了驅邪除瘟神，保境安民，於是向守護神關聖帝君請示。關聖帝君的指示是這樣的：正月十三飛昇日，命周倉爺作斥侯，關聖帝君殿後護隊遶境。庄民在遶境隊伍經過時燃放鞭炮助長聲勢，一連三天，至元宵節才結束。鄉人感念神威，所以將關聖帝君遶境這項民俗活動延續至今。這不禁令人想起在臺灣各處，不也都有著類似的驅邪送瘟神的宗教民俗儀式？如屏東東港燒王船、野柳過海過火…。等等都是，但是這次瘟疫已經對鹽水的沒落埋下一個伏筆；再加上一八五七年急水溪水災，挾帶淤泥淤塞河道，更造成鹽水貿易、商業沒落的命運。 卻說清光緒二十一年九月，從布袋嘴登陸的日本伏見軍，攻進了鹽水，佔據了當時繼道光鹽水糖業五郊之後，成為巨富的葉連成住宅也就是八角樓，當作據點進行侵略。當時日近衛師團須永隊，侵入鹽水鎮，義軍總兵譚少宗前來支援義民翁炯南，日軍無法攻下鹽水，所以兵分二路，一路渡仔頭庄，一路自鹽水溪，但皆被義軍襲擊；日軍怒而毀村洩憤，殺無辜五百餘人。在鹽水鎮上，有十七位婦女及一位男子在與日軍對抗的過程中犧牲掉了，後人將這十八公安葬在三生里內的「忠義公廟」，因為建廟在菜園，所以又名「菜園仔公」。
今年元宵節前，我們曾自台南騎機車前來探訪過這個平靜的古鎮，當時中小學尚未開學，也尚未開市，一切顯得寂靜安逸，發思古之幽情，只有稀稀落落的兩三戶人家，汲了水，正在清洗早已沾滿灰塵的舊炮城，不再鮮紅的炮城與生鏽斑駁的鐵架相映成趣，這邊的鄰人還留著古早時代仁厚淳樸的民風，因為我們遠遠偷拍炮城，目的是希望不去驚動人家，沒想到還是被婦女發現，但她竟然喚那站在炮城邊小孩：「入來，人欲映相啦…。。」真讓人對這個小鎮心疼不已。 農曆正月十五當天，因為怕交通管制，我們一大早從台南市出發，再度前往鹽水。我們遵從鎮長的指示，將車輛停泊在「岸內糖廠」，步行至鹽水鎮中心，鎮上人潮已經逐漸多了起來，路邊還可看到今晚的重頭戲－炮城，還正在裝設，師父將一支支的沖天炮插入鐵絲網中，再用一條引線將一支支沖天炮的炮心連接起來，再將炮城的外形加以佈置、裝飾，貼上紅紙，又罩以塑膠布保護炮城，以免重蹈去年炮城在節慶前就被炸毀的覆轍。家家戶戶也大門深鎖小心門戶，唯恐釀成大禍或遭流炮波及。 我們步行至第一銀行前，很幸運地遇到一位很熱心的中年婦人，她表示可以帶我們走一下鹽水鎮中心，我們就在這位婦人的帶領下，一步一履穿過了古看西街，「這間厝的主人喔 …。就是陳宗能啦！他家本來有很多古董，後來他死了，古董就漸漸地被人偷走或轉賣掉了。」婦人指著一間由南洋運來的磚砌成的老舊平房如數家珍地說，然後她向右拐了個彎說：「恁看過八角樓沒？在我的正手邊。。。我帶恁來。」我們路過一幢早已頹圮的老舊木屋，拐過窄小的巷子，地上濕漉漉地，我們都覺得鹽水炎熱又不比鹿港風大，街巷也不若安平寬大，通風不佳，會發生瘟疫並不意外。走到八角樓後方，正好遇到外燴在準備吃食，以準備稍晚宴請自異地回鄉的遊子。我們走入八腳樓的庭院，赫然映入眼簾的是「伏見宮貞愛親王石碑」，原來這就是頂港有出名，下港有出名的「葉連成」商號。道光、咸豐年間，葉家自唐山來這「一府二鹿三艋舺四月津」的月津港落地生根，爾后做起了糖業生意，不久就成為巨富，「葉連成」的招牌就這麼矗立起來。當時對大陸的貿易全靠帆船，載著糖包去中國大陸完成交易後，往往就在當地買布料運回台灣，但是由於黑水溝（台灣海峽）風大浪大，如果船身太輕，將無法逃過翻覆的命運，所以他們就載福州杉、花岡岩、及其他石材用以壓艙，這些石材我們通稱「壓艙石」，這種做法並不只限於葉連成商號，在台灣各地的港口也被普遍使用的。葉家將這些材料匯集起來，建造一座坐西朝東的三進式建築做為宅邸、做為全族的中心，完成後因為郊戶沒落葉家也開始走下坡了。 一九四三年，日本政府為紀念伏見宮侵台五十週年，就在伏見宮曾駐紮的八角樓前立下一「伏見宮貞愛親王御跡鹽水港御設營所」的石碑，葉家的後人一開始用水泥將石碑砌起來，歷經卅年風吹雨打漸漸剝落，碑文重現；之後有人建議將碑文破壞以洩恨，但葉家第四代葉君輝只是將電視天線架於石碑上，與廁所、垃圾為鄰，使之更為狼狽不堪。八角樓的第一進、第二進在清末對日抗戰時，被炸毀、燒毀，第三進後面的花園在後來也拆掉改成郵局，今日碩果僅存的就是八角樓，八角樓是兩層閣樓式建築，因二樓簷廊挑成八角形，故名之。八角樓以雕刻為主要裝飾，尤其傢俬的雕工最為精緻，是將茄冬木雕刻後鑲於石柳木中；在八角樓的外觀上，卻早已是殘缺剝落，令人不忍細看了。 我們對八角樓一番流覽後，便想去探訪黃朝琴以前的住所：「阿姨，借問這朝琴路在哪裡？」「啊 …。朝琴路就在另外一邊啦！」她領著我們步出一銀巷，經過市集最熱鬧的岔路，走到朝琴路，指指路邊的「思園」說：「這就是黃朝琴先生在四十幾年建立的私人別館，現在是黃朝琴獎學金會所管理。」婦人沉吟半晌，又說道：「你可知黃先生是省議員？」我們點點頭，又想到曾在蕭麗紅的<<冷金箋>>一書中看到黃朝琴先生曾做過光復後第一任台北市長，覺得鹽水地方雖小，這歷朝歷代倒也出過不少讀書與仕宦，像：蔡知、蔡和泉、張水波等人。婦人又說：「恁聽過「鹽水港牛墟」這句話沒？這句話就是說「闊茫無緒，無從下手」，至於牛墟就在再過去一點的地方。」我們走到婦人所說牛墟的所在，赫然發現原來五十三義民廟就在這兒，他們是道光年間與土匪打鬥時陣亡的官兵，我們還發現鹽水有著相當多的製油、麵粉、豆類加工的工廠與數十年前的貿易大相逕庭。我們向婦人詢問有關「岸內糖廠」的由來，她說：「岸內糖廠是民前五年二月創立的，明治卅六年 (一九0三年)台南巨商王雪農在鹽水設糖廠，他加以增資變更股份有限公司組織，該公司為鹽水製糖的前身。明治四十年（一九0七年）日人接辦，成立鹽水港製糖株式會社岸內製糖所；日本在台灣發展糖業時，本廠就是四大糖廠之一；此後，糖業文化成為鹽水文化的一部分，光復之後，改台糖岸內廠，糖場仍是許多鹽水人的生活重心；民國八十三年（一九九四年）岸內停止生產，計劃移廠越南。」我們異口同聲說：「喔！難怪會看到好像已經廢棄的小火車。」說到這，我們也饑腸轆轆了起來，於是就與婦人道別，轉往武廟路上覓食，這時就有一位麵攤老闆娘很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說道：「恁好！恁從哪來？要不要吃看看鹽水的名產－「豆菜麵」呢？來鹽水不吃這項很可惜。」所以我們紛紛入坐，品嚐這項傳說中的鹽水名產，它的口味清淡爽口，別有一番風味。吃完豆菜麵我們擺道前去市集，因為在這一天商家、攤位會擺滿了整條北門路，北門路上人潮擁擠、摩肩擦踵，彷彿置身大城市之中，教人差點忘了身在鹽水這個背負著許多過去的古鎮。
傍晚時分，關聖帝君開始遶境，遶境日期為兩天兩夜，範圍十四里，除各地神轎、陣頭熱烈參與外，武廟特製耗資三百萬之神轎及大型巨龍花藝車數部參與繞境。這時，鎮上的氣氛逐漸升高，我們打街邊走過，都被不意竄出的小流炮所驚嚇，而施放流炮的竟是連步履都踩不穩的黃口小兒，殊不知未被管理的小流炮才是在蜂炮夜中造成傷害的最大元兇。 為了在蜂炮夜中衝鋒陷陣，我們決定先填飽肚子－事實上，我們想吃豬頭飯已經想很久了！於是二話不說殺到三福路購買豬頭飯，但是價格、實物與我們事先聽說的「五十元飽餐一頓」有著極大的出入，吃在口裡嚼感十足、透出淡淡的豬肉香，讓人齒頰留香、意猶味盡。我們問起店老闆這豬頭飯是因何得名？老闆說：「喔！這個喔！就是把在來米、水跟一整個豬頭放在一起悶煮，就好了。」我們向老闆道了謝，正想去買些鹽水意麵帶回家，卻發現商家都開始撤退了，關門的關門、收攤的收攤、趕人的趕人，我們受到這一股壓力的感染，也不得不暫時躲避到安全之處。 晚上七、八時，我們自岸內糖廠走入鎮上鹽水國中操場的集中施放區，因為安全上的顧慮，只能在此稍稍感受到鹽水蜂炮的魅力，火光四射、驚心動魄，眼睛被一道道強光震攝住、暫時失去了視覺，雖沒有在馬路上全程參與鹽水蜂炮的施放，但也不枉來此一遭了。我們待了一下子，決定在台南土城正統聖母廟尚未施放煙火前，趕回台南觀賞。
大一時，因為修課，曾在元宵節單槍匹馬獨自一人前來鹽水，當時一直有種感覺－這是一個值得下筆去寫她的地方！鹽水之所以會讓我有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此地有很「ㄅㄧㄤˋ」的鹽水蜂炮，而是她有著非常輝煌，甚至是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風光日子，但她卻與瘟疫－落後的代表為伍，我們覺得這是鹽水非常有趣的現象。然而蜂炮流傳至今，漸漸我們也能在台灣各地得知蜂炮的消息，但是鹽水蜂炮卻因為發生背景的不同，有著它特殊的時代意義－以宗教的角度撫慰人心，並使人記取這個教訓。當時也曾想過要私底下去做一份報導文學，但是卻沒有時間跟金錢，去完成這個只有開頭的想法，直到修了報導文學，知道遇到了能夠逼自己去完成這個想法的原動力，這就是決定作鹽水的原因。 在元宵的熱鬧喧嘩歸於平靜後，某個四月的清晨，走訪了卸妝後的小鎮，為了怕生疏淡忘她的感覺、味道，決定從新營漫步至鹽水。由橋南路進入仔細走過古老而稍嫌狹窄的街道，她以真實而素樸的面貌與我們相見、貼近，她是這樣的不設防，只是在蜂炮的煙霧散盡之後，竟是如此落莫、孤寂，讓人心疼。對於老舊而缺乏維修的巷道，殘破而無人看顧的古蹟廟宇，看多了，卻是不忍再踏進去了。空氣中瀰漫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蒼蠅在四周盤旋，濕熱而悶的熱氣逼得我們想逃，開始懷疑起元宵夜的華麗是否只是我們的錯覺，走向車站的路途，心裡如此想道…。對於背負著許多風光過去的鹽水，其實是不願再苛責了。只是古蹟保存的工作，與同樣沒落已久的鹿港、安平古聚落相比有天壤之別。畢竟，鹿港是一年四季都充滿觀光遊客的勝地，而鹽水僅於元宵節藉著蜂炮的施放才能喚起大夥對她的記憶。看著不復當年風采的「興隆水月」（月津八景之一），昔日的月津是真的一去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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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毛毛蟲》 98'靜宜大學中文系報導文學班作品
輯一：南鄉之魂
○ 餘暉中的鹿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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