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喻經》〈見水底金影喻〉說了這樣的故事：

從前有個傻子到大水池邊，看到水底浮現了黃金的影像，以為水裡有黃金，立刻跳進水裡翻泥尋找，把自己弄得疲累之極，還是找不到黃金，只好出了水池，坐在池畔。過了不久，池水回復清澄，水面上又浮現黃金的影像，他就再跳入池子裡翻泥找尋，也還是遍尋不著。

傻子的父親來找兒子，看到孩子狼狽的樣子，就問他：「你怎麼了？為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疲累不堪的樣子？」傻子回答：「因為水裡有黃金，我來回幾次跳入水裡，以為只要把池子的泥巴翻遍就能找到，弄得疲累不堪，還是一無所得。」他的父親看到水面上浮現的黃金的影子，已知道黃金在池畔的樹上，因為他看到黃金的影子是從水底顯現。父親就告訴他兒子說：「這一定是有飛鳥把黃金銜掛在樹上。」傻子依照父親的話爬到樹上去找，果然得到了黃金。

這是一段很巧妙的譬喻，我每次讀到這段故事，總是啞然失笑。水中月，鏡中花，難免蒙蔽我們的眼睛和心靈，是因為我們起始不曉得月與花都只是水與鏡映照的假象，我們愛月惜花，不斷追逐，窮盡精力、生命的結果，最後才發現月在天、花在地，本來不必虛擲精力就可享用，卻讓我們繞了一大段冤枉路方才了悟。我們絕大多數的人，都跟故事中的傻子一樣，誤把水底金影的表相當成金子的實相，倒本為末，逐虛昧實，到頭來當然毫無收穫。

但更深一層看，這個故事也暗喻著追尋智慧或真理，需要一些方法與經驗。我們的愚昧，往往來自執著和自以為是，所以看到水中倒影顯現，就以為真理已經可以見證，就不再追本溯源，去發現真理的本相。我們以虛幻的影像為真，不斷追求的結果，再怎麼努力、勤奮，再如何執著用心，終究無法探得真理的本相，只是讓自己困入幻相之中更加疲累不堪罷了。傻子看到水底金影，以為金在水底，往復來回，終不能得金；他的父親看到水底金影，能判斷出金不在水底而在樹上，所以一言道破，不費工夫。這其實喻示了追尋智慧需要方法，方法可能得自經驗傳承，也可能得自慧心領悟，但絕不可能來自表相的執迷不悟與追逐。

水底金影，是個譬喻。這個世間，金錢、地位、權力、聲色，都是顯而易見的水底金影，吸引我們，也魅惑我們，讓我們不斷躍入池中，把自己弄得渾身是泥，脫身不得，不但一無所獲，還喪失了自我。故事中的傻子最後還能脫身泥沼，找到黃金，是因為他還有父親指點，聽得開示，終究不必繼續陷溺水底金影。我們塵世中打滾的人，比起故事中的傻子，可能更加癡愚，更加不幸，因為平凡如我們，只看到池中金影的炫目光芒，在渾身是泥之際，誰來指點我們看到飛鳥銜掛在池邊樹上的真金？

 
──2001.07.05.人間福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