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個人，痴傻而缺乏智慧，有一天感到相當口渴，需要喝水，看到遠處野地因為氣候燥熱蒸騰的水氣，猜想該處應該有水源，因此就一路追著過去，一直走到印度河邊。想不到他好不容易已經來到河邊，卻傻傻看著河水，動也不動。旁人看了覺得奇怪，問他：「你不是口渴要水喝嗎？如今已經來到水邊，為什麼反而不喝了？」這個愚人回答：「倘若這河裡的水喝得完，我就會喝；可這河裡的水太多了，我無法全部喝下，所以乾脆不喝了。」眾人聽他說這樣的話，全都大聲笑了開來。

這個小故事題為「渴見水喻」，源自《百句譬喻經》。《百句譬喻經》簡稱《百喻經》，原名《痴華鬘》，意味這是以一百則痴人癡事譬喻佛法的故事書。原著者是僧伽斯那，而由他的弟子求那毘地於西元四九二年譯成漢文，用來教授初學佛道的人。愚人渴而覓水，見水而不飲，原因居然是水太多，喝不完。這樣類似的故事，在《百喻經》中觸目皆是，故事本身痴愚可笑，寓意則智慧飽滿，荒誕和莊嚴並存，曖曖內含光，我年輕時讀之，不能意會，就只當成笑話看了。

最近有機會在書店中看到了新的版本，是由佛光山宗務委員會印行的，列在「中國佛教經典寶藏精選白話版」系列叢書中，編排與註解都相當用心，比起年輕時讀的冊子更易理解，於是買了下來，供閒暇時自修之用。「渴見水喻」的故事，就讓我咀嚼再三，玩味其中暗藏的哲理。這個故事，有多重喻義。經典上說的，是指外道之人總是執著一端，認為自己不能具持佛戒，就索性連一戒也不受持；一戒既不持，則勢必導致將來毫無得道的緣分，而流轉於生死苦海之中，無以真正「解渴」超脫。

我試著從另一個喻依去解讀。現實人生往往讓我們陷入不斷追逐的過程，我們起先只因為渴，因為不足，方才用盡力氣不斷追求爭逐，以求解渴補不足。於是產生爭財富、爭名器、爭權勢、爭一切的癡心，果然都爭到了，卻會發現自己所爭的東西「俱不可盡」，而無福消受，或不知如何消受。從這個角度看，本來我們的追求爭逐，目的只為解渴，結果反而更解不了渴。無限的追逐，使我們亡失解決有限需求的能力，見水而不能解渴，猶如見財富而不能解貧窮、見知識而不能解疑惑、見華服而不能蔽身體，則之前的苦心計較，追求爭逐，意義安在？

原來只需要一瓢水，就能解渴了。解渴，不必把整條河流都淘盡。我們既然無法窮盡這世間所有，就得去虛妄之心，解安住之渴。人要安住世間，一瓢就夠了。

 
──2001.04.26.人間福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