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的開悟不易,人生智慧的求取也是如此。很多時候,我們窮盡心力在一件事情之上,耗盡一切辦法,就是無法有所突破,有所長進,感覺前景黯淡,心如死灰,已經不再存有希望;忽然於無意中,因為一句話、一陣風或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找到了出路,於是一切豁然開朗,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不再徬徨、不復澀滯,而有通暢無阻的喜悅。
讀禪宗公案,也常有這樣的喜悅。《指月錄》記載潙仰宗的創始人潙山靈祐禪師如何開悟的故事,就相當具有啟發性。靈祐禪師十五歲出家,二十三歲參見百丈禪師,有一天,侍立百丈身旁,百丈要他撥撥看爐子中有沒有火,靈祐禪師撥了一下,回答說沒火,於是百丈就親自起來向爐中深撥了一下,居然撥出了一些火花,便指給靈祐看,說:「你說沒火,這是什麼呢?」靈祐禪師因此頓時開悟。
在死灰中撥出爐火,宛然絕處看到生機,在明明看不到火光的爐子中看到以為不存在的火苗,方才知道自我受到暫時的幻象所矇蔽,以為沒有的,有了;以為不可能存在的,存在著──這或許是潙山靈祐禪師豁然開悟的主因吧。我們日常依賴五官感應外物,最後往往受限於肉身,以為眼見為憑,眼見為真,當然看不到火,其實火還是存在著的,只是我們受五蘊矇蔽,過於相信一時的現象,因此火也就不存在了。
這則公案的另一個有趣的所在是,百丈「深撥」爐中而得火,對應的則是當時的靈祐之所以看不到火,在於「淺撥」。公案隱喻的禪理,就在深淺之間。換句話說,淺撥無火,深撥則火現,修禪或求人生智慧,若要開悟,顯然必須「深撥」才能見火,如只是隨意淺撥,終究見不著火苗。在這裡,用什麼方法,用到什麼程度,是不是能夠持續努力,就相對重要了。
從反面來看,這則公案還有更深藏的寓意。火之所以不被輕易看見,正因為深藏爐灰之下,智慧之所以難覓、洞見之所以難得,也正因為它們深藏於我們平素所見的日常事物之中,讓我們習焉不察,見如不見。因此,開發智慧與悟境,要從最平常處、最接近處、最習以為常之處著手,讓自己的心靈回到最素樸、最本源的境地,也就隨喜而無不逢春了。
撥爐中火,目的不是為了撥爐中灰,而是為了灰燼之下的火苗。我們行走人生也是如此,要在看似滅絕之處「深撥」生機和出路。
──2002/05/02人間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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