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季節輪替看到的萬千變化、不同感覺,是我的心念的萬千變化、不同感覺;我在天地萬物的形色上看到的形色,是我心念變化的形色,不是天地自然所本有。我傷春悲秋,春不為我傷,秋也不為我悲;反過來說,若我不傷不悲,也就不為春秋所傷所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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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在聯合文學出版的著作可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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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工坊
向陽詩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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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在青天
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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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喜歡看天,仰起頭來看天的感覺,是相當複雜的感覺。天,仰之彌高,更顯現出人的渺小,天,浩蕩無際,更對應出人的侷限。年輕時仰看天空,或者在春花開遍的原野上,或者在秋涼似水的山徑上,或者在冬夜爬滿露水的窗前,或者在夏天拂過風聲的荷池畔,無論何時何地,都有胸懷隨之坦蕩的暢達。渺小與暢達,景仰和謙卑,是我年輕時仰望上天的感覺。
看天,勢必見雲。雲是天地自然醞釀出的氣息,可以在簡易的自然科學中得到充分的解釋,不過對看天的我來說,雲實則充滿了更多的想像空間,雲的形象,從風而變化,無一定執著,無既有形象,時或如蒼狗,時或似野鶴,可以是奔騰駿馬,也可以是溫婉綿羊,在無羈的天空中,不斷幻化,隨時易形。從年輕時的我的眼中看去,雲的變化,彷彿為我而設,既寫我情意,也紓我苦悶。觀天看雲,成了我年輕時浪漫情懷的寄託。
年紀稍長後,讀六祖壇經。經上說六祖得道後隱遯十五年,其後出至廣州法性寺,遇上印宗法師講涅槃經,有兩僧人談論風旛之義,一個說旛旗之動是因為風動,一個說是因為旛旗動所以風動,兩人各有所持,議論不止。這時惠能說:「不是風動,不是旛動,仁者心動。」眾人無不駭然心服。
這是多麼深刻的洞見啊,雲象的變化萬千,如幻似夢,可以說是因為雲動,也可以說是風動,但究其本質,若非觀者心動,即使雲動風動,觀者也不為所動;觀者心念既動,才看到風動雲動。我咀嚼這個義理,方才明白「境由心造」的意旨。是我用多幻多變的心看天觀雲,所以天與雲都著上了多幻多變的感覺;是我以我觀物,所以萬物也都著上了我的色彩。天,何嘗因我而浩瀚?雲又何嘗為我而幻化?
春來草青,冬至雨雪,四時景色的改變易替,因此都不是為人的心念所設。我從季節輪替看到的萬千變化、不同感覺,是我的心念的萬千變化、不同感覺;我在天地萬物的形色上看到的形色,是我心念變化的形色,不是天地自然所本有。我傷春悲秋,春不為我傷,秋也不為我悲;反過來說,若我不傷不悲,也就不為春秋所傷所悲。這或許是六祖談話所示的自然之道吧。
自問要踐履這樣的自然之道,談何容易?從年輕時至今,為外在環境的改變而動心者,幾乎無日無之。凡塵中的我,總是在萬物千事中打滾,在七情六慾中牽扯,無時心動,要不為風動,不為旛動,不為雲動,難矣。這使我想起另一則出自五燈會元的禪話,灃洲刺史李翱問道於藥山惟儼禪師,藥山伸出手指,上下比劃,問李翱明白否,李翱搖頭,於是藥山說「雲在青天水在瓶」,李翱這才頓悟。
雲在青天,水在瓶,參悟這樣的禪理,需要大智慧,藥山說的,許是順應自然天理,許是安頓自性本心。無論何者,都屬不易。年輕時觀天看雲的浪漫情懷已離我而去已,但若問我是否已經不為雲天變幻所動,則又未必。就從安頓自性本心學習起吧。
─2001.03.29.人間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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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住亂世》由聯合文學出版社於2003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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