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置: 2001/03/20 ●更新:2009/01/14             | 知性的 | 感性的 | 批判的


 
我們其實不需要住所

詩,來自生活,生活通常瑣碎庸凡,要從中淬珠取光,就必須出於生活之外,觸類融通。年輕時寫詩,半依靠才氣,半依靠熱情,湧動的是火一樣熾熱的感覺,因此對於內心的情愛、外在的景象,一有感動,便即成章;但若處理生活習見,感性就捉襟見肘,無以完篇。在漆黑的暗室之中,只有不斷覓尋或冷靜等待微光,才打得開詩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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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在聯合文學出版的著作可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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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陽網聯

向陽工坊

向陽詩房


 

       詩的暗室

 

向陽

 

 

詩的寫作,猶如暗室覓尋出口,上下求索、左右觸摸,顚躑困頓、踉蹌傾斜,在苦悶惶惑之餘,忽見一線細光,穿透而入,於是豁然開朗,終能成篇。年輕時,我開始詩的創作,嘗試將外在事物所觸及心的感動通過文字及意象表現出來,就有這種煎熬推敲、易寫難工的感慨。詩無新舊之分,只有高下之別,而如何鑄字鎔篇,別出心裁,就決定了詩的成敗。

但別出心裁,不必定就得標新立異。詩,來自生活,生活通常瑣碎庸凡,要從中淬珠取光,就必須出於生活之外,觸類融通。年輕時寫詩,半依靠才氣,半依靠熱情,湧動的是火一樣熾熱的感覺,因此對於內心的情愛、外在的景象,一有感動,便即成章;但若處理生活習見,感性就捉襟見肘,無以完篇。在漆黑的暗室之中,只有不斷覓尋或冷靜等待微光,才打得開詩的出口。

年輕時,我開始十行詩的新格律體試驗,從情的發抒而景的點描,逐步自我訓練,到後來返歸到人間現實的省思,歷三階段,約十年之久。從弱冠到而立,詩和我的生命結為一體,一九八四年我在結集出版《十行集》時,感覺自己彷如經過澈骨的行路,走過暗室,打開生命的出口,進入現實人間拚搏。

收在《十行集》的詩共七十二首,其中寫於一九八四年的〈立場〉,年來因為被收入兩個版本的高中國文課本、一本大專國文選而受到討論。十七年前寫的作品,有它特殊的時空背景,能得到教科書編者青睞,對我意想不到的幸運;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是不是這也暗示十多年前我關心的課題,至今仍然是禁錮這個社會的暗室,方才觸動了編者的心?

 

你問我立場,沈默地
我望著天空的飛鳥而拒絕
答腔,在人群中我們一樣
呼吸空氣,喜樂或者哀傷
站著,且在同一塊土地上

不一樣的是眼光,我們
同時目覩馬路兩旁,眾多
腳步來來往往。如果忘掉
不同路向,我會答覆你
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

 這首詩取材八○年代台灣社會存在的黨內、黨外政治認同衝突,我試圖用明朗的生活語言,詮釋當時借分清楚的「立場」對立,終則歸結到「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的主旨。飛鳥因為沒有「立場」的侷限,因而擁有寬闊天空,任其翱翔;人們則常為左右「路向」不同,泥於路線爭執,鄰人頓成寇讎,反而忘了珍惜彼此同在一塊土地之上的命運。這是這首詩處理的課題之一:意識型態和政治立場儘管有左右之分,回到人的立場則必須相互包容尊重,我們呼吸一樣的空氣,站在同一塊土地,擁有相同的命運與悲喜。

這首詩也意圖處理另一個課題:人與土地的認同。寫作當時,我企圖透過詩的隱喻來解釋「故鄉」的雙層意涵,就外部意涵說,只要我們認同雙腳所踏的土地,就擁有可以歸屬的故鄉,與我們同在這塊土地的人就是親人,立場和路線相異,無礙姊妹兄弟情誼;內部意涵,則推而廣之,呼應飛鳥擁有天空,人類則擁有土地,處處可以為家,不必以狹義的故鄉自限,如此整個地球,是我故鄉,四海之內,皆我兄弟,國界、種族、血統、膚色乃至思想間的差異,也就不重要了。

寫這首詩時,我二十九歲,如今我已四十六。十七年過去,台灣的大環境已有巨大變遷,遺憾的是,意識型態之分和土地認同之別,仍如暗室,繼續困擾著這塊土地上的人們。這首詩之一再被選入不同版本的高中大專國文教材,或許與此有關,不單是美學因素吧。我重讀昂揚青壯時期的舊作,忽焉有黑髮成灰,不知幸或不幸的悲涼蒼茫。



──2001/3/26中央日報副刊

 

 

《我們其實不需要住所》由聯合文學出版社於2004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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