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去了一趟美國,參加由台灣的比較文學學會和哥倫比亞大學舉辦的「文學台灣五十年」研討會,會議主要集中在台灣中壯代小說家的作品上,也安排了現代詩的座談;我的應邀與會,更主要的原因,還是接在這場研討會之後的另一個關於編譯英譯本台灣現代詩選的小會。
這個小會只有三個人參加,瑞典學院院士、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馬悅然﹝Goran Malmqvist﹞,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教授奚密和我,三個人組成的編委會,要在台灣文學研討會後商議台灣現代詩選的編選事宜,並且和哥倫比亞大學出版部談妥出版該書的細節。
接受這樣的邀請,對我來說是個意想不到的事,台灣比我更有資格參與編選工作的人很多,馬悅然和奚密兩位教授為什麼找我加入,我並不清楚;不過由於台灣現代詩的外譯和推介確實對台灣有利,我也就不自量力地同意了。在我的想法中,台灣的文學要走出中國的陰影之下,就必須強化台灣作家的作品外譯,通過作品,台灣的文學與形象自然會更加地清晰。有機會參與這樣的工作,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的義務。
我們三個人的編選會議,開得相當順利。我和馬悅然博士在十二年前首次見面,當時他第一次來台灣,在書店買到我剛出版的詩集《四季》,而後我們見了面;我和奚密教授的見面則是在一年多前,她與中國詩人北島來台,在詩人許悔之的邀宴中見面。因此,我和奚密、馬悅然兩教授這次的聚首才是第二次,奚密和馬悅然也是如此。但是,也許是對台灣現代詩的了解都很深的緣故吧,開會前,我們三個人透過電話、傳真交換了一些意見,來到紐約後,沒多少時間就確定了詩選的某些前置作業,並且也在王德威教授的協助下和哥倫比亞大學出版部敲定了出版細節。這本台灣現代詩選,將在一九九九年年底出版,預計以五百頁的篇幅選入四十位台灣詩人作品,同時將在台灣和中國推出繁、簡中文版。
事情的順利,使得我們預計停留的時間一下子寬裕了起來,於是,有兩個早上,我和馬悅然先生有空相偕離開旅館,到街上吃早點、散步。旅館在百老匯大道西76街,百老匯大道順理成章就是我們散步的路線。馬悅然先生明年七十五歲,年輕時在四川峨嵋山跟隨一位老和尚呆過一段時間,從事中國方言調查的他,對於中國古經典、禪學,日本俳句都相當有研究的他,總是一邊散步,一邊跟我聊些他年輕時的故事,推薦我一定要看哪本書、講述他閱讀過的好書的內容。
一點也看不出他是七十四歲的人,他健步如飛,第一天,我們從七十六街走著走著走到了五十四街才回頭;第二天則從七十六街走到九十六街回頭。兩趟來回,最少各走一個半小時,而馬先生連一口氣也不喘,依然意興昂揚。這不能不讓小他三十歲的我敬服。令我更欽佩的是,馬悅然先生對於周邊世界還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對於美麗的人、事、物,擁有著敏銳的感應和接受能力。這使我認定他就是個詩人,似乎他也有著這股自信吧,他告訴我,他已經寫了近兩百首用瑞典文寫的俳句,預定在明年七十五歲時擇其中一百首出版,這事實上是間接地回答了我對他作為一個詩人的認定。
就在我即將離開紐約回台前夕,我與馬悅然先生一樣散步百老匯街頭,街道上人車川流,馬先生卻忽然指給我看一株樹說:你看,那株銀杏,到了秋天葉子變成金黃色時最美。我當然知道,我的第一本詩集就叫《銀杏的仰望》;但我更清楚的是,這位來自瑞典的漢學家,站在紐約繁華而商業化的百老匯街頭的那種身影,更讓我感覺他像是來自古東方的銀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