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台灣,有時相當鬱卒,某份新推出不久的綜合雜誌在電視上推出的廣告詞這樣說,「活在台灣,做你自己」,簡潔有力,相當「阿沙力」;然則真是如此嗎?一枝草,一點露,活在台灣容易;一腳步,一腳印,真要做你自己可難。在台灣這個「地方」,把自己當成「地方」慣了。打開電視,隨時可以聽到「台灣地區」被不經思索地脫口而出,連播報天氣,都有「全省各地籠罩在寒流之中」,好像台北高雄兩市就掃不到寒流的樣子。在這種把自己當成「地區之民」,把絕大多數人說的話當成「地方語言」的國度中,做你自己,可謂奢談,甚至連奢談都談何容易。
活在台灣,世界虛妄。這裡有兩千多萬人口,被類分為四個族群,每個族群都各有它各自的文化,有它原來使用的語言,但這是個「大同」的世界,「台灣地區」官訂的制式的語言不稱為「區語」而叫「國語」﹝反過來說,全國運動會卻稱為「區運」而不叫「國運」﹞。直到今天為止,五十多年了,這個「地區」還是獨尊「國語」而壓抑「方言」,四分之三的族群逐漸喪失他們的母語、記憶,以及他們的文化。多數人被少數人抑壓,多數人的意志被少數人的意志凌遲。多數為弱,少數為強,多數人的聲音喊不過少數人。這樣的台灣,虛妄之極。活在這樣的台灣,怎麼做你自己?
更虛妄的是,活在台灣,必須時時以「中國」為念。台灣的文學,要說是「中國的文學」﹝或者說成相當拗口的「在台灣的中國文學」﹞;台灣的作家自稱為「中國作家」﹝倒是沒有人自稱是「在台灣的中國作家」﹞。在台灣,由台灣的人民組成的「全國性人民團體」,依照官方的規定,也「不得以台灣為名稱」,於是這裡一個「中國法律學會」,那裡一個「中國婦女協會」,到處都是「中國○○學會」、「中國●●協會」,以區區的「台灣地區」涵蓋泱泱大「中國」,這是何等狂妄?然而,從另一個面向來看,台灣的媒體及政府官員談到真正的中國時,卻又立刻改口不稱「中國」,而用「大陸」或「大陸地區」來「小」中國,這又是何等的虛矯?
活在台灣,活在一個由各種虛妄的符碼形構出來的世界,令人頭昏腦脹。在這個虛妄符碼支配的國度裡,大的小、小的大;真的假,假的真;虛的實,實的虛;對的錯,錯的對。在大小失衡、真假難分、虛實莫辨、是非不明之下,連人也被淆亂了。九七年歲末,立法院內政委員會通過人民團體組織法修正條文一讀,決定讓全國性的人民團體能以台灣為名,總算是對當前這個充斥虛妄符碼的國度的初步歸真;然而,在立法院內多數「念中在中」的國民黨和新黨立委的反對下,可想而知的是,連這樣一個適合台灣身分的決議,都勢必會在二讀時又被「矯正」回來,重回虛妄狀態之中。
活在台灣,做你自己。這句口號會那麼動人,正因為台灣人知道,活在台灣要做自己比變天還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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