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置: 2001/03/20 ●更新:2009/01/14             | 知性的 | 感性的 | 批判的


 
跨世紀傾斜

不能不想起,那樣一個偉大的年代,無聲的死寂。那是一個領袖偉大的年代,也是一個人民渺小的年代;那是一個政府無所不管的年代,也是一個人民無所不怕的年代;那是一個不必思考、不能說話的年代,也是一個必須隱藏思考、必須謹言慎行的年代;那是一個白天說假話、晚上作惡夢的年代,也是一個表面說好話、暗地「操幹噭」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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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在聯合文學出版的著作可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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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不想起

 

向陽

 

九八年的第一個月,天候時晴時陰,時冷時熱。陽光藍天和烏雲陰雨似乎頗有默契地輪番出現。這使我不能不想起狄更斯在《雙城記》中所講的話,這是一個光明的時代,也是一個黑暗的時代。默想這樣弔詭的、卻又人人耳熟能詳的名言,對照九八年起始台灣主流媒體掀起的「經國熱」,也不能不生出一絲略似狄更斯的感慨。

什麼是光明?什麼是黑暗?在自然的現象中,透過眼睛、感覺,每個人人都可以清晰分辨。陽光普照、天氣和暖,身心泰然,這是光明;天色晦烏、陰雨戚其,心煩氣躁,這是黑暗。眼睛騙不了人,感覺騙不了人,每個人對於自然現象和心中的感受,都有著與生暨來的準統計官能,別人誆不了你。但是,面對人類社會的事務及其歷史,鬥爭、衝突、是非、對錯,我們卻往往失去判準,尤其當牽涉到大人物之際。

時代的光明與黑暗、歷史的是非與對錯,因而有了不同的解釋與嘲諷的錯置。這使我,一個走過七八○年代蔣經國時期的寫作者和媒體工作者,不能不想起當時的迷惘、惶亂與驚怖。在那一個高度壓縮的年代中,一切無聲,議會死寂而有秩序、媒體頭條新聞以中央社為準。朝野合作、府會和諧,言論劃一,擁戴與頌揚領導中心的聲音,就是在人民的睡夢中也繼續整齊而有節奏地打呼著。整個社會安定有秩序,不必擔心任何奇言異行干擾生活,因為它們總在還沒成形之前就已經被搗碎。老百姓只要不想政治的事、不談國家的事,不抱怨、不發牢騷、不亂寫字,戒嚴絕對戒不到頭上來。

但即時事隔經年,我仍然不能不常常想起,在蔣經國主政的年代中,自己何顫抖著在夜半無人時閱讀中國三○年代左派作家的書,如何提心吊膽購買經常被警總查禁的黨外刊物,如何在認識的作家、大學生被警總抓走後,夜半驚心地燒毀禁書以免牽連,如何扭曲對是非對錯的認知,再用被扭曲的心靈應對政治檢肅,如何因為筆名「向著東方的紅太陽」而不時遭到盤查。即時直到八○年代進入媒體後,如何因為用稿「不慎」被帶往「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接受一位「你不必知道我是誰」的人士審訊;如何因為刊登本土作家不被主流媒體接受或退還的稿件,長期遭到警總、調查局人士每月固定「喝咖啡」的待遇。

不能不想起,那樣一個偉大的年代,無聲的死寂。那是一個領袖偉大的年代,也是一個人民渺小的年代;那是一個政府無所不管的年代,也是一個人民無所不怕的年代;那是一個不必思考、不能說話的年代,也是一個必須隱藏思考、必須謹言慎行的年代;那是一個白天說假話、晚上作惡夢的年代,也是一個表面說好話、暗地「操幹噭」的年代。

在蔣經國去世十年後的此時,因為主流媒體的建構,看到蔣的左右手追思蔣的民主改革與偉大政績,在他們喊了數十年「消滅萬惡共匪」、「蔣總統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唇角和眉宇間,我又一次被提醒而看到了當年他們如何讓「全國軍民同胞們」劃一口徑,不思不想,接受統治的槍口和戒尺。啊,這使我不能不想起,那樣一個白天比晚上還黑暗、光明比黑暗還恐怖的,偉大而不平凡的年代,以及只要一聲咳嗽就可以讓整個台灣安靜下來的平凡而不昏瞶的偉大領袖。 

 

 

《跨世紀傾斜》由聯合文學出版社於2001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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