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置: 2001/03/20 ●更新:2009/01/14             | 知性的 | 感性的 | 批判的


 
為自己點盞小燈

這山村的明月,圓於天心,與疏星相對,不言不語,卻偷偷傳遞無窮清寂意味。月照山、月照河、月照農舍大埕、月照陽台小樓;月照窗、月照門、月照花間樹影、月照山徑中夜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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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在九歌出版的著作可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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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明月 

 

向陽

 

    住到基隆暖暖來,轉眼已經有兩年又六個月的時光。暖暖這個所在,位於基隆市郊東南方,由基隆市地圖看來,它的西邊是七堵、東邊鄰接台北縣的瑞芳鎮、北面與基隆市仁愛區相接、南面則是以群山深林倚靠著平溪鄉。我住的社區,在暖暖暖西里水源地,水廠就在大門之前,環繞著水廠的山徑小路,使得這個社區形如小小山村。從台北來訪的朋友,開車下高速公路東北角海岸濱海公路交流道之後,一路右轉,緣溪行,就可直達我的住所。我喜歡這樣的住所,行政區域屬於省轄市的區,實質上則是不折不扣的山村。

    會從台北搬來暖暖,純屬偶然。假日開車載妻小四處閒逛,跟著建築商的廣告進入了這個所在,一邊是高聳岩壁、一邊是清澈溪河的山徑,迎接著我們的到來,翠綠的樹木、清涼的山風,立刻吸引了我;儘管初來此地之際,工地都還沒開挖,屋價其實也與我的預算有相當差距,卻立即簽約下訂,成了這個社區建築商的第一個客戶。那是將近四年前的事了,如此浪漫而大膽的決定,把我與家人從生活了十七年的台北市拋到這個叫做暖暖的山村來。

    兩年半的山居生活,細想起來,有夢一樣的感覺。睡,總是睡在蟲鳴聲中,很少聽聞車馬喧聲;醒,也是醒在鳥語花香的吐息裡,沒有煙塵撲飛。山村人情味濃,走在路上,互相招呼;社區住戶雖然不多,但每家植花種樹,灑掃庭院,四時花開,人人笑顏以對。我家右前側,是詩人蕭蕭的居所,兩家相旁,站在客廳庭院就可聲氣互通;蕭蕭愛詩,尤憐花草,於是他精心栽植的園圃雜細,也都成為我放眼可觀的美景。住在這樣的所在,有著山村的靜、人情的純、詩與多年老友的清淡可掬;住在這樣的遠離塵寰的所在,夫復何求?

    我愛這樣的山村,猶不止於如此。我的家宅,正對群山,書房位於五樓,不開門也得見前方山巒起伏,九份、瑞芳、平溪,躲藏在群山之內。讀書既倦,推門而出,就見晴天碧樹,白雲悠遊。暖暖本來是凱達格蘭平埔族的舊居,原名「那那社」,十八世紀中葉,漢人沿基隆河由淡水來此開墾,當年河深水厚,舟楫船舶可入那那社靠泊,於是漢人漸多,暖暖於焉成名。由暖暖過群山,直通宜蘭花蓮的行旅也因而出現。我的書房正對著的,就是這一整群先人由西徂東的群山,從而我也就時時可以燃思古幽情,遁入遠芳侵古道的想像時空,渾忘現世瑣碎。

    我更愛每逢陰曆月中,入夜後由前方群山之間冉冉升起的明月。明月之升,可以是「月出驚山鳥」,這是王維在〈鳥鳴澗〉詩中鉤繪的景緻;明月之亮,可以是「月光如水水如天」,這是趙嘏〈江樓感舊〉詩裡慨歎的心景。暖暖的明月,兩者皆得,月亮由東方的山中升起之後,倦鳥醒然歸巢,天心澄明,一輪明月,照亮暗鬱的群山,也照亮寂靜的山村,彷如水色的月光,清洗著路樹、山徑、小溪、屋舍、野地,清洗在五樓陽台上觀月的我的心。

    這山村的明月,圓於天心,與疏星相對,不言不語,卻偷偷傳遞無窮清寂意味。月照山、月照河、月照農舍大埕、月照陽台小樓;月照窗、月照門、月照花間樹影、月照山徑中夜歸的人。這等畫面,曾在我童年的鹿谷山村存留,曾在我服役時的高雄小港、苗栗三灣、桃園虎頭山的山徑存留。這等山村明月,曾經照過不同人生旅途的我,洗過不同歲月的我的記憶,如今已入中年的我,在暖暖這個山村中,還能有緣得見明月懸中天,重拾舊歲舊月的澄輝,偷得遺世忘時的快慰,又復何求?

    我的兩年半暖暖山居歲月,不管天境人境或心境,都如這皎然一輪明月。

──1998.09.11.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003年9月,《暗中流動的符碼》再版改封面,易書名為《為自己點盞小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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