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置: 2001/03/20 ●更新:2009/01/14             | 知性的 | 感性的 | 批判的


 
為自己點盞小燈

永遠不凋謝,該青翠的部分青翠、該鮮豔的部分鮮豔,該柔軟的部分柔軟、該強硬的部分強硬;在客廳中,通過光線的照射和映襯,與其他擺置著的盆栽比較起來,它顯得多麼地生氣蓬勃,多麼地美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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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otnote
向陽在九歌出版的著作可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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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麗的人造花 

 

向陽

 

永遠不凋謝,該青翠的部分青翠、該鮮豔的部分鮮豔,該柔軟的部分柔軟、該強硬的部分強硬;在客廳中,通過光線的照射和映襯,與其他擺置著的盆栽比較起來,它顯得多麼地生氣蓬勃,多麼地美麗可愛。

剛看到它的時候,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讚嘆隨即湧到舌邊,驚詫的神情無法控制地寫到了臉上:這多麼漂亮的一朵花,沒有任何缺點、缺陷、缺憾!這樣一朵花,連名字都叫不出的一朵漂亮的花,沒有一片枯黃的葉子攀附到它身上,沒有任何一蕊將凋不凋的花瓣黏附在它燦放的臉上。迎著從窗外流淌進來的光線,這樣一朵美麗的鮮花,瞬時把其他擺置在室內或室外的花草給比了下去。

以至於我懷疑:牆角那株已經帶有幾分枯褐葉片的菅草蘭是不是真的?窗外掛著的葉緣枯黃的台灣山蘇是不是真的?還有站在稍遠一些人家屋壁下孤伶伶的楓葉牽牛花,它下垂的乾枯的葉身,是不是真的?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透過手的碰觸、更近一些的眼的觀察,這朵鮮豔奪目、讓我感動的花,是人做出來的、是用人善用的精密技術、模仿能力與表現技巧做出來的。然而,它卻比真實還真實地在我剛見到它的剎那,召喚了我心中的驚嘆;通過毫無瑕疵的美觀,它比自然還自然地勾動了我生命中隱藏的強烈的感覺。這樣一朵人做出來花,從始至終,不帶生命,卻在我初見它、不及了解它的那一刻,以鮮豔的形式,以及鮮豔形式的完美演出,給我帶來始料未及的新鮮的生命的感覺,而把其他真實地活著、帶有缺陷地活著的花草都給忽視掉了。

觀看著人造花的我,在觀看的那一瞬間的當下的我,被召喚出來的感動是真實的,那種感動徹底而鮮明,是日常生活中看到花草時不容易湧出的感動。重瓣山櫻偎在山道中開出緋紅色的花時,總是被日日走過的人忽略掉;在深山岩壁上艱苦攀爬的繡線菊,不易召喚登山者的眼睛;就算那些走入客廳或居室的長春藤,也只能在枯乾死亡時,才贏得粗心主人的愧疚;而各色各樣的行道樹,在平常季節對於路人似乎也是不存在的。

人造花卻以異於平常的身影,使我猝不及防,在意外情境下,湧出真實的感動而意識它的存在。這使我不能不想到,形式與內容之間的差距、虛假與真實之間的弔詭。人造花因為外在形式超乎常態的完美的表現,奪走我的眼睛;那些被栽培的與自然生成的花草樹木,則因為它們伴隨著成長過程必有的生命缺陷、難免的風雨摧折,那與著我一樣的枯萎、憔悴、平庸,而不被我注目、不讓我感動。這與其說是眼睛騙走了我的感覺,不如說是完美的形式誇耀了看不到的內容,而使我在未經接觸之下,以一個有距離的觀者,被巧飾的、建構出來的符號所感動吧。因此,儘管它的生命是烏有的,於我的感動卻是真實的。

反過來說,那些在泥地上、在岩壁間、在沙灘上、在人行道中,乃至在牆角下、籬笆旁與室內陰暗落裡和成長競走、和死亡搏鬥的有生命的花,卻因為它們平凡、不帶任何夸飾、不夠完美的形式,因為它們跟我一樣的真實的生命內涵,在我的眼中、心中消失不見。

這美麗的、完美的人造花,以它形式的華麗和誇張的演出,讓觀者的我感動了一剎那;卻又隨即以它內容的烏有與生命的不在,讓接觸過後的我沉思了一個下午。

──1998.06.12.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003年9月,《暗中流動的符碼》再版改封面,易書名為《為自己點盞小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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