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置: 2001/03/20 ●更新:2009/01/14             | 知性的 | 感性的 | 批判的


 
為自己點盞小燈

夜更深了,春雨繼續落著,由淡水回暖暖的路上,我彷若行入三四百年前凱達格蘭人生息的野地,溯河前進,在闃寂的黑鬱的天色中,春雨悠悠,打過基隆河,我恍然聽到Ketagalan的呼聲,一陣一陣,由遠而近、由小而大、由細弱而強勁,沿著基隆河一路傳揚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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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在九歌出版的著作可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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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基隆河

 

向陽

 

 

 

春雨,綿綿落著。

沿著基隆河畔,從暖暖到淡水的路上,左側隱約可見灰茫的雨霧中,沉默的基隆河忽隱忽現。水返腳、貓里錫口、塔塔攸、員山仔、八芝蘭、甘豆,然後是滬尾,在這條曾經是三四百年前凱達格蘭平埔族活躍過的路程上,基隆河沉默著,我也沉默著,沿著河畔的道路開車前行。

這是開學以來每週一下午必然行經的路,由暖暖開往淡水,如若是在三百年前,應該是駕舟行楫,一葦可渡,但現在那樣一條洸湯大河已然從這土地離去,隨著凱達格蘭人的身影,在歷史的雨霧中隱沒,留下漢人對這條河的命名「基隆河」,轉折著,在春雨之中淒其行路。

命名,是一種權力運作。在淡水學院台灣文學系的課堂上,我有感而發,向著修「當代台灣文學思潮」這門課的學生說。三四百年前,凱達格蘭人在基隆河畔的千里沃野之上,游耕、狩獵,過著自給自足、不知有漢,遑論天朝的優游生活。漢人一來,霸他們的田莊、佔他們的河埔,娶他們的女子、易他們的名姓,終於導致凱達格蘭人的消失。來自福建的漢人以凱達格蘭的發音Ketagalan轉譯為台語發音的「雞頭籠」,以便於漢人的書寫與記述,從清康熙年代開始,凱達格蘭人在命名權的旁落之下,他們隨著河水的濁浪隱沒的集體命運,便已註定。

雞頭籠,後來被簡稱為「雞籠」,郁永河來台灣時,又以他的文人想像添加這個已經成為漢人土地的命名意函,說此地「有小山圓銳,去水面十里,孤懸海中,以雞籠名者,肖其形也」,凱達格蘭一族,到此盡如圓銳小山。河水湯湯,春雨茫茫,到了一八七五年,清光緒政府在這裡設置分防通判,官廳既成,乃覺俗民命名雞籠傖俗不雅,於是以「基地昌隆」的寓意,改命雞籠為「基隆」。至此Ketagalan的形、音、義,凱達格蘭人的名、身、命,終焉全部化入漢族及其文化的大河之中,成為瘖啞無聲的波臣。

雨中的基隆河,是不言不語的,凱達格蘭族有言有語,最後卻消失在孕育他們的河中,源自他們失去了命名的權力。我在春雨綿綿的夜間,在這所擁有百年古蹟「牛津學堂」的學院中,提醒這一群有史以來第一梯念台灣文學系的學生,關於基隆河,以及她的水系所流經的全長八十五公里的這片土地的命名。春雨綿密,點點滴滴,都落入無聲無息的基隆河中,那許是凱達格蘭人祖先的悲淒,落入這條漢人以他們的名所命,最後終於吞噬掉他們的名的大河之中,化作無形、無聲、無義的黑,緊緊地抱著基隆河,而不甘遽去。

回程,夜更深了,春雨繼續落著,由淡水回暖暖的路上,我彷若行入三四百年前凱達格蘭人生息的野地,溯河前進,在闃寂的黑鬱的天色中,春雨悠悠,打過基隆河,我恍然聽到Ketagalan的呼聲,一陣一陣,由遠而近、由小而大、由細弱而強勁,沿著基隆河一路傳揚開來。

  ──1999.03.26.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003年9月,《暗中流動的符碼》再版改封面,易書名為《為自己點盞小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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